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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~三十一章 巡视江南[1/3页]

  周五的上午,来自京城的名医,终于赶到了江南,老先生姓曾,出身于中医世家,祖上几代人,都是以行医为生,虽然没有著书立说,但医术精湛,曾经医好过许多疑难杂症,可见了方如海的面,看了病情之后,却也被难住了。

  方如海本就已经心灰意冷,见了老先生的神色,心里更加明白了,就大度地笑了笑,摆手道:“曾老先生,不必麻烦了,我知道,自己的病情很严重,谁来看都一样。”

  陈雪滢在旁边听了,不禁黯然神伤,忙沏了茶水,递给曾老先生,关切地道:“老先生,有没有好的方子?”

  曾老先生叹了口气,端起茶杯,轻声道:“方部长,你生性如此豁达,实在令人钦佩,说实话,病情确实很严重,但也不是没有办法,关键还在于慢慢调养,不能着急。”

  方如海素来不信中医,此时也不例外,却不想拂了老先生的面子,就点点头,淡淡地道:“曾老先生说的对,我现在一直都在家静养,很久没有去工作了。”

  曾老先生喝了口茶水,略一沉吟,就拿出纸笔,开了几个药方,当着两人的面,叮嘱了几句,就起身告辞,只说要去见睢州市,见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,随后直接返回京城,如果病情出现变化,可以随时和他联系。

  陈雪滢赶忙挽留,柔声道:“老先生,不要急,还是吃过饭再走吧?”

  曾老先生却摇了摇头,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,轻声道:“不了,已经约好了。”

  “也好,那我送送您。”陈雪滢心中难过,就把老先生送到门外,将装着诊金的信封递给老先生,连声道谢。

  曾老先生却拒绝了,只是伸出三根手指,在陈雪滢面前晃了晃,就背着药箱,步履蹒跚地离开了,很快,那个佝偻的身影,就穿过马路,消失在视线之外。

  信封掉在地上,陈雪滢却像是没有察觉到,仍然伫立在原地,美丽的面庞上,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,眸子里已经噙满了泪水。

  尽管,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,但每次确认之后,都让她感到格外难过,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痛,到了这个时候,她才真正绝望了,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金钱换来的,其中就包括健康。

  回到房间后,方如海看了她一眼,就轻声道:“这样可不行,别让他们两个看出来。”

  陈雪滢勉强一笑,温柔地道:“如海,别胡思乱想,刚才曾老先生说了,你的病情只要慢慢疗养,会恢复如初的。”

  “雪滢,你是不会撒谎的。”方如海目光温和地望着她,嘴唇动了几下,却没有说出话来,半晌,才叹息道:“过些日子,一起回华西吧。”

  “好的!”陈雪滢应了一声,就去厨房忙碌,吃过午饭后,她把方如海扶到房间里休息,又拿了药方,到市中心的药店抓药,回来熬制,没过多久,厨房里就弥漫出浓郁的中药味道。

  下班后,王思宇回到家里,和方家人围在餐桌边上,边吃边聊,而那位年轻漂亮的生活秘书,因为方晶不满意,就暂时让她回到单位,过几天,换个年龄大些的女同志过来。

  方如海就抓住这点,和女儿开起了玩笑,只说小晶的心眼比针鼻还小,让方晶羞红了脸,撅着嘴巴嚷嚷道:“老爸,你别这样说,是她自己觉得不方便才离开的,可不是我赶走的。”

  王思宇也笑笑,从旁边解围道:“老师,那孩子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,在家里还是独生女,干不惯这种活的,理应找个有经验的同志过来。”

  陈雪滢夹了道口菜,就抿嘴道:“看见了么,小宇还是向着小晶。”

  “本来就是事实嘛!”方晶哼了一声,就伸出雪白的小脚,探到王思宇的脚面,温柔地摩擦着,唇边荡起幸福的笑意。

  方如海见了,心情极好,点头道:“没错,我的乖乖女儿说的对,这是事实,是老爸错了。”

  王思宇笑笑,往嘴里扒拉口饭,轻声道:“今儿都周五了,怎么京城那位名医还没来,晚上我再催催。”

  “已经来过了。”陈雪滢把手放在唇边,咳嗽一声,酝酿着情绪道:“还好,开了几个方子,据说,服用三年,基本就能康复了。”

  方如海怕露出马脚,也笑着道:“小宇,还别说,这中药效果就是好,雪滢今天熬的药,我只喝了一次,就感觉好多了,精神头也比往日强多了。”

  方晶听了,喜出望外,眼睛眯成了月牙状,轻笑道:“呀,那真是太好了,真该庆祝一下。”

  王思宇也长出一口气,说了声阿弥陀佛,转头道:“小晶,明儿咱俩抽时间去趟寺庙,上炷香,为老师祈福。”

  方晶连连点头,笑着道:“好吧,只要老爸身体健健康康的,让我出家当尼姑都成!”

  “傻丫头,说什么呢!”方如海瞪了她一眼,心中却是极为不舍,就夹了鸡块,丢到她的碗里,轻声道:“现在都快像尼姑了,每天吃饭只吃半碗,还竟吃素菜。”

  “不行,人家怕胖!”方晶夹起鸡块,送到王思宇的嘴边,笑嘻嘻地道:“乖,张嘴。”

  王思宇听话地张开嘴巴,笑着道:“那就由我代劳吧,我是不怕胖。”

  方晶把鸡块送进去,调皮地道:“放心吧,我的好哥哥,再胖也不会变成咱爸那样!”

  陈雪滢见状,与方如海对视一眼,会心地笑道:“小宇,几时改口啊?”

  王思宇有些为难,但还是硬着头皮道:“师母,几时都可以。”

  方如海摆摆手,笑着道:“倒不用改口,心里有就行了。”

  顿了顿,他又转移话题道:“小宇,这几天怎么样,还顺利吧?”

  王思宇放下碗筷,抽出纸巾,抹了下嘴唇,点头道:“还可以,比想象中要顺利,里面的底都摸出来了,干部处那边,还是受副书记乔戈平影响大些,田凤驹并没有完全控制得住。”

  方如海点点头,若有所思地道:“要换人啊,不换人解决不了问题。”

  王思宇笑笑,轻声道:“不急,动静大了,容易影响团结,还是慢慢来吧。”

  方如海摇了摇头,笑着道:“你刚过来,无论如何,省里要做出支持的姿态,这个时候要快刀斩乱麻,把内部理顺,否则,时间久了,容易出问题。”

  王思宇拿起杯子,喝了口水,微笑道:“老师,我的意思,是过段时间,想办法让他们自行调整,那样会好些。”

  话音刚落,陈雪滢就看了他一眼,吃惊地道:“如海,怪不得小宇年纪轻轻,就到了这样高的位置,果然还是有些道行的。”

  方如海也点点头,轻声道:“不错,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,让他们主动让路,是最好不过了。”

  方晶眨着眼睛,不解地道:“你们在说什么,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?”

  陈雪滢嫣然一笑,温柔地道:“小晶,官场上的事情,太过复杂,不好解释,你就不要管了。”

  方晶哼了一声,撇嘴道:“我知道了,你们就是怕我嘴巴不严,到处乱说,对吧?”

  “当然不是了!”王思宇笑笑,拿手刮着她的鼻梁,轻声道:“想知道也简单,调到组织部来,我慢慢告诉你。”

  “才不去呢!”方晶羞红了脸,起身道:“我们领导说了,要干一行爱一行,我要努力适应,争取早点爱上警察这个职业。”

  方如海叹了口气,有些不满地道:“女孩子家家的,当什么警察,太危险了!”

  陈雪滢起身收拾着碗筷,也附和着道:“小晶,还是应该听家里人的话,过段时间,换个岗位吧。”

  方晶嘟起粉唇,点头道:“好吧,我再考虑考虑。”

  饭毕,王思宇扶着方如海坐在沙发上,聊天下棋,方晶在旁边观战,只看了两盘,就接了个电话,随即嚷嚷道:“讨厌,又出案子了,要过去加班,晚上都不见得能回来了,再这样下去,我真要换职业了。”

  陈雪滢端了果盘过来,诧异地道:“小晶,是什么案子?”

  “不清楚,好像是个男的,没穿衣服,赤身裸体地从六楼摔下来了,疑似一起凶杀案,小宇哥哥,我先走了。”方晶拿了一瓣桔子,丢进嘴里,急匆匆地走到衣架边,穿上外套,就出了家门,开车离去。

  方如海抬起头,看了王思宇一眼,轻声道:“记得劝劝她。”

  王思宇笑笑,点头道:“放心吧,老师。”

  又下了两盘棋,方如海察觉出,对方有让棋的意思,顿觉无趣,打针吃药之后,早早地回到房间睡下。

  王思宇去了浴室,冲了热水澡,就躺在浴缸里,和廖景卿煲起了电话粥,心情格外舒畅。

  他来到江南省后,廖景卿因为怀了孩子,怕影响到王思宇的官声,就想在南粤住上一段时间,等孩子出生后,再做打算,她这样做,其实也是体谅王思宇,不想让他因为女人的事情烦恼。

  因为有老爷子在南粤坐镇,又有郑大钧和钟嘉群在旁边照应,王思宇倒不担心她们三人的安全,只是想得厉害,尤其当瑶瑶抢过电话,泪眼婆娑地和他通话时,情绪就变得有些低落了。

  “舅舅,你怎么老是飘啊飘的,人家都是北漂,你东南西北到处飘。”瑶瑶拿着手机,坐在床边,可怜巴巴地道。

  王思宇笑笑,耐心地解释道:“小宝贝,舅舅也是没办法,做官就是这样,你先再南粤好好读书,过段时间,舅舅去接你。”

  瑶瑶嘟起小嘴,忿忿地道:“总是这样说,耳朵都磨出茧子啦!”

  王思宇微微皱眉,低声道:“那怎么办呢,要不寒假就过来?”

  瑶瑶眼圈一红,泫然欲泣道:“不行,妈妈不同意呢,她说等小弟弟出生以后再说。”

  王思宇心疼了,柔声道:“不用了,过些日子就来吧,舅舅领你去溪湖玩。”

  瑶瑶笑了,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淌下,瘪着小嘴道:“好,那一言为定,不许抵赖!”

  “嗯,一言为定!”王思宇笑笑,随着官越当越大,他已经很少向人妥协了,瑶瑶却是例外,无论如何,他也不愿让小家伙受到一点委屈。

  十几分钟后,他裹了浴巾,从浴室出来,刚要返回房间,却又停下脚步,向楼下望去,只见黑暗中,一个曼妙的身影,站在窗前,一动不动,月光透过窗子,落在她薄如蝉翼的睡衣上,竟如梦幻般美丽。

  王思宇也愣住了,就站在原地,静静地望着,良久,才发出一声叹息,悄然离去。

  梵音飘渺,人影婆娑,到了周末,江南省最著名的旅游景点之一,灵蓥寺里满是游人香客,大雄宝殿外的佛龛前,许多人都在焚香祷告,身披袈裟的僧人,也是随处可见。

  烧了几炷香,王思宇走到偏僻的角落,点了一颗烟,皱眉吸了起来,方晶昨晚去了单位,一直没回来,上午打来电话,说是还要加班,可能要到周一晚上才能回来。

  因此,他只能独自过来上香,为方如海祈福,可是自从昨晚见了陈雪滢站在窗前的一幕后,王思宇的心忽然变得很乱,昨晚一夜都没休息好,好像有什么东西,在悄然苏醒了。

  还记得,他命运的转折点,就是在华西的雾隐湖邂逅了方晶和陈雪滢,初见陈雪滢时的那份惊艳与倾慕,是刻骨铭心的,虽然一直在刻意地压制,却始终都无法释怀。

  现在的王思宇,相对于以前,更加理性了,他此时最希望的,就是方如海能够早日康复,至于那位美艳师母,是不敢有任何奢望的,尽管他能够感觉到,对方那份无法诉说的孤寂。

  一颗烟尚未吸完,手机铃声忽然响起,却是江州市常务副市长苏振昌打来的,说是晚上想到家里探望,王思宇想了想,就说人在外地,要晚些时候才能返回来,委婉地拒绝了他的请求。

  挂断电话,王思宇轻轻摇头,这位苏市长跟得倒很紧,自己初到江南省时,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,居然暗中派人保护,没过几天,又要往家里跑,似乎想削尖脑壳走通自己的路子。

  这也很正常,目前的官场,缺少一股正气,绝大多数官员,日思夜想的不是如何把工作搞好,为老百姓谋福利,而是在如何任期内巴结到上级领导,以便得到更快的擢升。

  要说这个苏振昌,能力应该还是有的,态度也很积极,王思宇倒并不排斥他,以后时机成熟的时候,也不妨提拔一下,可问题是,他刚刚抵达江南省,不想太早地卷入江州官场的博弈。

  其实,放眼江南省,王思宇心里最有底气的,也就是江州官场了,原因很简单,目前在渭北担任省长的张跃进,本身就是江州出来的干部,也是鼎鼎大名的江州模式缔造者,在江州市的官员当中,威望极高,即便已经离开,影响力仍然不可小觑。

  当然了,这张牌不能过早打出来,主要是担心张跃进暴露,到现在为止,知道张跃进与于系之间关系的人,屈指可数,连高层都已经瞒过去了,他的作用很大,要在将来才能显现。

  这是一招暗棋,也是王思宇的得意之作,他现在的整体布局,已经基本清晰,华西是大本营,虽然现任的省委书记,和自己扯不上关系,可华西的干部,大部分都对王思宇心存好感。

  道理很简单,他毕竟是从华西走出的干部,也是政坛的希望之星,假如有朝一日,王思宇抵达权力的高峰,自然不会亏待华西的干部,这是官场的铁律,没人能够免俗。

  而另外两枚棋子,自然就是老爷子周松林,以及华中的方如镜了,两人现在都已经是地位显赫的封疆大吏,省委书记,即便于春雷见了,也要礼让三分,这对强力组合,将是未来几年内,于系的领军人物。

  这也是王思宇的聪明之处,他很少在地方上,花费精力建造自己的嫡系,因为那样做意义不大,就算是摆成了铁桶阵,自己调离后,一样会被突破。

  那些厅级以下的干部,被调整是很简单的事情,几乎不需要找到任何理由,就可以放到冷板凳上,而挖出一起腐败窝案,则可能将几十位官员轻松拉下马来。

  现在的官员,衣食住行都由国家负责,想要洗净自己,就不太容易了,不要说五千元的违纪标准了,通常逢年过节的礼物积攒下来,都将是一个大坑。

  虽然王思宇对自己要求严格,从不收受礼物,但下面的干部就很难说了,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,那些围着自己鞍前马后转的官员,就一定都是清官了。

  正因为如此,王思宇更注重把高处落子,无论是周松林还是方如镜,在关键时刻,他都动用了于家的能量,将两人推了下去,目前在运作的,也就是梁桂芝和岳松林了。

  这些人是真正具有实力的官员,每个人都能拉起一条线,甚至是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地方派系,将他们运作到适当的位置,发挥作用,再慢慢地编织人脉资源,当然是最省力的事情了。

  不过,这需要一个前提,就是看人要准,假如看走了眼,别人过河拆桥,那就白费力气了,在这方面,王思宇还是很谨慎的,像渭北的庞元等人,就曾联系过他,王思宇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,没有轻易允诺。

  一个人在寺庙里转了十几分钟,见到有抽签卜卦的摊位,王思宇又凑了过去,抽了一签,却又是一支上签,上面写着:“当春久雨喜开晴,玉兔金乌渐渐明。旧事消散新事遂,看看一跳遇龙门。”

  不需那人解卦,王思宇心中已经有了一丝明悟,付了钱后,飘然下山,离开灵蓥寺,开车返回别墅,到家后,方如海已经睡下,陈雪滢仍在厨房煎药,他就去了书房,翻阅带回的文件。

  二十分钟后,陈雪滢敲门进来,递过一杯茶水,温柔地道:“小宇,去过灵蓥寺了?”

  王思宇忙把文件放下,接过茶水,却不敢去望那张秀美的面颊,而是把目光转向窗外,微笑道:“去过了,那里不愧是千年古寺,游人很多。”

  陈雪滢抿嘴一笑,坐在旁边的沙发上,柔声道:“是啊,以前如海身体还好的时候,经常去那里,他和寺庙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师都很熟悉,可以直接去禅堂听课。”

  王思宇笑笑,点头道:“在玉州时,老师就喜欢佛经,他若是还想听课,我回头安排下,让寺庙派人过来。”

  “那倒不必了,怪麻烦的,更何况,如海现在……”说到这里,陈雪滢停顿了下,俏脸上闪过一丝伤感之色,摇头道:“他现在也看得淡了。”

  王思宇笑笑,轻声道:“身体养好了,心情也会开朗起来的,还需要时间,师母,你不必太过担心。”

  陈雪滢叹了口气,苦涩地道:“小宇,再过些日子,我就和如海回华西了,小晶不懂事,总爱发脾气,你要让着她点,别和小女孩一般见识。”

  王思宇倒有些内疚了,轻声道:“师母,放心,小晶已经做得很好了,我会心疼她的。”

  陈雪滢嫣然一笑,起身道:“小宇,你也要注意身体。”

  “好的,师母。”王思宇点点头,客气地把她送出书房,望着那袅娜的背影,想起昨晚的情形,忍不住轻叹道:“鹫岭郁昭哓,龙宫锁寂寥。”

  这声音虽然轻微,却还是被陈雪滢听到了,她却没有停留,而是径直下了楼,走到窗边,向外望了许久,美眸中闪过一抹笑意,喃喃道:“楼观沧海日,门对浙江潮,还真是听到了呢。”

  方晶不在家,别墅里就安静了许多,王思宇把自己关在书房里,查阅文件资料,结合黄乐庆的提示,做出了一份关于江南官场的势力分布图,终日琢磨着如何打开局面。

  周一上班之后,回到组织部的办公室,刚刚进屋,就见欧阳吉安从座位上站起,毕恭毕敬地道:“部长早上好,我过来上班了。”

  王思宇微微一笑,上下打量着他,见欧阳神完气足,精神抖擞,就笑着道:“不错,看来已经准备好了,不像周五上午,一副没睡醒的样子,脸色发黄,还有黑眼圈,肯定是熬夜了。”

  虽然明知是开玩笑,欧阳吉安还是紧张了,结结巴巴地道:“部长,真是抱歉,我那天……也太疏忽了,居然没有认出您。”

  王思宇笑着摆手,诚挚地道:“欧阳,其实你讲的那些,还是很有道理的,秘书不好当,以后就要辛苦你了。”

  欧阳吉安脸红了,拿手挠着脑袋,有些不好意思地道:“部长,那是应该的。”

  “别拘束,轻松一点。”王思宇心情极好,就和他开起了玩笑:“欧阳,你可说过,想当好秘书,要会理解领导的意图,哪怕只是一个眼神,一个手势,都要心领神会,你看看,我现在的眼神是什么意思?”

  欧阳吉安会心地笑了,不再像先前那样紧张,语气轻松地道:“是部长的鄙视!”

  王思宇点点头,竖起拇指,微笑道:“大记者不错,说对了。”

  欧阳吉安见缝插针,不失时机地拍了一记马屁:“部长为人随和,平易近人,我这下真是一点压力都没有了。”

  王思宇摆摆手,微笑道:“压力还是应该有的,人无压力轻飘飘,做不成事情,这样吧,先给你安排件工作,务必要搞好。”

  欧阳吉安听了,忙敛起笑容,拿出笔纸,轻声道:“部长,请指示。”

  王思宇走到墙边,看着挂在墙面上的地图,微笑道:“欧阳,你对江南省各地都很熟悉吧?”

  欧阳吉安跟了过去,点头道:“都很熟悉,以前因为做采访的关系,县一级的单位,差不多都去过。”

  “那就好。”王思宇转过身子,轻声道:“欧阳,你和办公室的冯主任研究一下,过几天,咱们下去跑跑,我争取在两个月内,把全省县一级的地区都跑个遍,全面摸底。”

  欧阳吉安运笔如飞,快速在黑皮本子上写下几行字,又抬起头,小心地问道:“部长,关于这次下去调研,有什么具体要求吗?”

  王思宇点点头,微笑道:“要求很简单,就八个字,‘微服私访,严格保密’,咱们只看基层情况,就不接触当地领导了,下去的人也别太多,最好不超过五个。”

  “好的,部长。”欧阳吉安快速写完,目送着王思宇进了房间,轻吁了口气,握起右拳,用力地挥了一下,有些兴奋地道:“当官的就该这样,给他当秘书,真是值了!”

  下午要召开常委会,这是王思宇来到江南省以来,首次参加的常委会议,正因为如此,他格外重视,在拿到材料后,就仔细研究,精心准备,将要讨论的议题吃得透彻,在一番揣摩后,他拿着签字笔,把在会议上要做的发言,都写在黑皮本子上,免得即兴发挥时,出现纰漏。

  王思宇做官向来洒脱,喜欢特立独行,经常做出惊人之举,可当上组织部长,就要谨慎些了,从职务的角度出发,组织部长作为管党员的党员,管干部的干部,对自身的约束极强,必须讲政治,讲原则,在正式场合,要通过言行,展示出铁一般的纪律,只能严肃,不许活泼。

  就像是娱乐圈里的演员,无论性格原本如何,扮演的角色变了,就要时刻注意,免得言行举止不符合角色的身份定位。这对王思宇而言,确实是个难度不小的挑战,他的个性里,充满了斗志和冲劲,但缺点也明显,缺少坚忍的一面,在这个岗位上进行打磨,是最合适不过了。

  下午一点钟整,王思宇站在镜子前,手拿梳子,将发型梳理得纹丝不乱,又回到办公桌边,取了公文包,离开省委组织部的大楼,前往省委四号楼,一路上遇到的官员,纷纷止步,侧立道边,满面笑容地问好,在这些人眼里,这位年轻的省委组织部长,充满了神秘色彩。

  走进省委四号楼,上了六楼,来到常委会议室门口,果然发现,里面空无一人,不过,椭圆形的办公桌上,已经摆上了茶杯和矿泉水,每个座位上放着标牌,上面写着领导名字,走近了一看,忽然发现,写着王思宇字样的标牌,居然放在了前面,刚好在副书记乔戈平的下面。

  常委会里的座位,向来是有讲究的,椅子靠前,讲话的分量也就会重些,至于常委的排名,那是固定的,身份不变,地位就不会改变,当然了,偶尔也会出现例外情况,比如王思宇,入常的时间虽短,但身份特殊,职务重要,即便坐在末席,想必也没人会忽视他的影响力。

  不过,王思宇既然提前十几分钟赶到会场,就是想把姿态放得更低些,毕竟,若是排资论辈,诸位常委们都在他之上,从礼节的角度来说,他这位刚刚报道的新兵,也应该摆正位置,至少在表面上,要保持谦逊低调的态度,而不是凌驾于众人之上,引发常委们的不满。

  因此,王思宇没有片刻的犹豫,就走到会议桌边,调整了标牌的位置,坐到会议桌的末位,把公文包放下,拿出会议材料,低头翻阅下来,足足有七八分钟后,常委们才陆续到来,众人进屋之后,几乎都做出同样的举动,就是微笑着和王思宇这位新晋常委打招呼,客套几句。

  江南省的常委们一共有十二人,其中包括了两个副省级城市的市委书记,只是芦洲市的市委史书记,因为离省城比较远,加上年纪大了,很快就要退休,也不想参与省里的角逐,就长时间不参加会议,而另外一名常委,省军区司令员滕实昌,因为今年部队事物繁忙,分身乏术,也很少出席,因此,长期出席会议的,就只有十位常委。

  坐在王思宇上面的那位,原本是江州市委书记陶永健,他来了以后,忙和王思宇谦让起来,连说不合适,要和王思宇调换座位,王思宇却始终推辞,旁边的常委们见状,都笑着不说话,目光中却流露出赞许之意,陶永健见对方态度坚决,只好拉了椅子坐下,和王思宇闲聊起来。

  快到时间时,三位分量最重的常委相继出现,省委副书记乔戈平,省长张平湖,省委书记沈君明相继赶到会场,大家先是闲聊几句,随即会议开始,先讨论政府方面提交的报告,常务副省长苏婉云戴上老花镜,抑扬顿挫地读起了材料,其他常委们,都一脸认真地听着,不时拿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。

  因为到了年底,所以政府方面的报告里,大多是总结今年的工作成绩,其中的重头戏,就是对年初实施的三零五项目进行评估,然而,就是这样一份普通的报告里,也暗藏玄机,苏婉云在表扬了一些市县后,就点名批评了两位地级市的市长,王思宇非常清楚,那两位其实都是省委书记沈君明的人。

  沈君明表现得很坦然,单从外表上看,没有任何变化,苏婉云的报告结束后,把手中的材料放下,低头喝茶,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异样。常委们不像刚开始那样严肃,而是姿态各异,有的把玩着手机,有的双眼朝天,有的干脆双手抱胸,做闭目养神状,而省长张平湖,却眯着眼睛,隔着老远的距离,观察着王思宇的表现。

  若是放在以往,王思宇此时定然是手持一管签字笔,玩着托马斯全旋,熟悉他的人都清楚,这是王大官人的招牌动作,可现在,他却是正襟危坐,不苟言笑,眉宇间凝着一股浩然正气,给人种不怒自威的感觉,当然,这只是一种伪装,真实的一面在桌子下面,那只右脚在轻轻地打着节拍,他也想看看,初次参加的常委会,是否会演变为一次激烈的争吵。

  张平湖收回目光,表情严肃地道:“婉云同志的发言,大家都听到了,三零五项目,是咱们省今后两年的重点项目,目前进展大体还算顺利,如果能够成功实施,将把江南省的各项事业,带到新的高度,对于这项工程,全省上下都是高度重视,绷紧了弦,但是个别地方的领导,却在扯后腿,总在强调客观理由,我觉得,这是观念的问题,如果没有高度的责任心,事情是做不好的。”

  话音过后,他把眼帘放下,盯着面前的茶杯,一言不发,而其他常委,包括副书记乔戈平在内,都把目光投向省委书记沈君明,这段时间里,常委会上刀光剑影,硝烟弥漫,并未因为王思宇的加入,而有丝毫的改变,会议的第一项议题,政府方面就向沈君明的山头,打出了一磅重磅炮弹,很显然,要借助这份报告,施加压力,为以后的人事调整做出铺垫。

  其实,报告中提及的武陵、河东两市,相对于其他地区,经济是比较落后的,基础差、家底薄,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,打个比方,省城江州市的房地产价格,已经极高了,相比魔都京城也毫不逊色,然而那两个城市,房价却都在五千左右,差距是非常明显的。

  而实施三零五项目后,因为省财政厅的制肘,两个地市在资金投入方面,也出现了问题,虽然想尽办法,但仍然排名居后,这里面既有客观上的原因,也是两位市长排队之后,导致的必然后果,这其实是心照不宣的事情。

  可张平湖的一番话,却堵住了沈君明的嘴巴,令他难以为两人开脱,要知道,年初在部署三零五项目的时候,各地市领导可是签了军令状,完不成项目进度的领导,极有可能被调整,这是赤裸裸的阳谋,却比阴谋更加阴险。

  沈君明笑笑,拿起杯子,喝了口茶水,有些出人意料地道:“平湖省长说的对,干事业不能强调客观理由,三零五项目是咱们省的重点工程,有条件要上,没有条件制造条件也要上,秘书长,你回头打电话催促下,如果明年上半年,他们不能迎头赶上,政府主要领导就要负责任,该调整的就调整,该下马的就下马。”

  说完后,他把杯子往桌上一镦,皱眉道:“好了,进行下一个议题。”

  众人面面相觑,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,沈君明此人果敢坚毅,很少妥协,他今天的表态,一反常态,似乎已经做好了挥泪斩马谡的准备,可今时不比往日,他本来就居于下风,若是那两位市长被调整,这省委书记的位子,就更加不稳了,假如对方趁热打铁,再加一把力,把他挤出江南官场,也是极有可能的。

  省委副书记乔戈平面容严峻,拿笔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,又抬起头,看了看沈君明,瞅瞅张平湖,就拿起手中的材料,照本宣科地读了起来,他的语速极慢,声音平淡得不带有丝毫感情色彩,正如那张毫无特色的脸庞一样,可江南官场的干部,自上而下,却没人能够忽视乔戈平的存在。

  沈君明开始就进行了妥协,让众人都感到意外,接下来的议题,就相对平和了许多,虽然也有些争论,但都控制的比较好,没有人表现出过激的情绪。而王思宇自始至终,都没有发言,原来准备好的发言内容,也没有讲出来,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倾听和观察上,通过常委们的一言一行,分析着他们的心态和思维方式,以及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。

  会议结束后,大家收拾着东西,纷纷离开,王思宇刚刚走到楼梯口,就接到了沈君明打来的电话,重新返回,去了这位省委书记的办公室,秘书梁程颐沏了杯茶水,就转身离开,顺手把房门带上,沈君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,笑容可掬地道:“怎么样?”

  王思宇微微一笑,轻声道:“印象深刻。”

  “噢?”沈君明听后大感兴趣,拿起茶杯,微笑道:“说说吧,怎么个印象深刻法?”

  王思宇笑笑,避重就轻,把对三零五项目的重大意义讲了下,又讨论了其他几个议题,将提前准备好,却没有在会议上发表的意见讲了一遍,其中不乏一些数据作为佐证,就显得条理清晰,论据十足,让沈君明听了,不住地点头。当然,沈君明想了解的,却并不是这些,而是在张平湖与他的斗争之间,王思宇的真实立场,这才是至关重要的。

  半晌,沈君明点点头,喝了口茶水,轻声赞道:“思宇同志了不起,功底扎实,是真正懂得经济的,比一些耍花腔,只知道夸夸其谈的人要强很多,政府那边,有些人就经不住考,连最基本的一些数据,都要靠秘书提醒才能回答上来,很不像话。”

  王思宇微微一笑,没有说话。

  沈君明抬了抬手,含笑道:“吸烟吧,我知道,你喜欢吸烟,不过,在常委会上,一颗都没有吸,一定有些不习惯。”

  “还可以。”话虽然这样说,王思宇的手还是下意识地摸出烟盒,从里面抽出一颗中华烟,点上火,放下火机,轻声道:“常委会上不许吸烟,这个规矩挺板人,我们以前开会时,都是烟雾缭绕的,很多人不吸烟做不好报告,其中就包括我。”

  沈君明笑了,用手摆弄着老花镜,意味深长地道:“规矩是平湖省长定的,他这个人,喜欢吃臭豆腐,却闻不得烟味。”

  王思宇掸了掸烟灰,微笑道:“可能吧,有些人是对烟味过敏。”

  沈君明点点头,试探着问道:“思宇同志,武陵、河东那边的问题,主要是资金投入不够,省里这边困难很多,如果无法解决,估计就要向部委伸手了,这方面,还请你帮忙。”

  王思宇笑笑,很痛快地道:“好吧,君明书记,方便的时候,我去活动一下。”

  沈君明倒有些意外,其实,资金和项目的事情,他已经做了妥善安排,否则,也不会在常委会上放出狠话,和王思宇提及此事,只不过是试探他的真实态度,毕竟,王思宇若是敢冒风险,参与到这件事情里,也就说明,他是倾向于自己这边的。

  “有把握?”沈君明唯恐对方会错意,喝了口茶水,又用更加直白的语气提醒道:“要是跑不下资金,项目无法如期完成,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
  “君明书记,请放心。”王思宇神色坦然,不动声色地道:“能用资金解决的问题,就不是问题,无论如何,也要把任务完成。”

  沈君明眼睛一亮,微笑道:“思宇同志,你的到来,可真是及时雨啊!”

  王思宇笑了笑,委婉地暗示道:“君明书记过奖了,我会竭尽所能,帮助省里克服困难。”

  沈君明心领神会,欣喜若狂,却是神色不变,笑着问道:“怎么样,到了组织部,有什么想法?”

  王思宇吸了口烟,把半截烟头用力按灭,语气坚定地道:“打算先到下面转转,了解下地方的情况,要想办法突围。”

  沈君明心情极好,端起茶杯,轻声道:“好,思宇同志,要注意安全,有什么问题,或者需要什么支持,可以随时和我联络。”

  王思宇笑笑,客气了几句,就起身告辞,沈君明绕过办公桌,亲自把他送到门外。

  离开省委四号楼后,王思宇的心情极为沉重,他非常清楚,从现在开始,就要进行一场豪赌,若是输了,无论是他,还是于家,以及和自己命运息息相关的人们,都将面临灾难性的后果。

  “这个绊脚石,真的不好当啊!”王思宇停下脚步,抬头望天,皱眉思索着,心里发出一声叹息,直到现在,他仍在疑惑,做事一向小心谨慎的于春雷,为何会下这样大的赌注,值得吗?

  接下来两天,除了参加必要的会议外,王思宇很少出门,就关在办公室里,查阅资料,秘书欧阳吉安倒是异常忙碌,不时抱着卷宗进进出出,少有清闲的时候。

  王思宇调阅了大量的档案,将这一年半时间内,省委组织部考察的干部名单都翻阅了一遍,当然,侧重点是处级以上的干部,并将有涉嫌造假嫌疑的档案分门别类,登记造册。

  这其中,有两位年轻干部的档案造假有些离谱,不但学历是假的,连年龄都对不上,若按上面显示的年龄往回推算,那两人上小学一年级时,还在襁褓之中,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神童了。

  这样的造假技术,极为拙劣,可不知为什么,居然轻易审核过关,王思宇觉得这里面有名堂,就让欧阳吉安进行了下深入调查,很快发现,这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,就是两人的直系亲属里面,都有人担任重要领导职务。

  其中一位的外公,王思宇还见过面,一起吃过饭,就是那位姓姜的副省长,个子很高,脸上戴着金丝眼镜,气质很好,他是省长张平湖的亲信,分管工业、交通、旅游、质量监督、经济交流等方面的工作。

  另外那位,根子也很硬,有多位直系亲属在省市单位任职,其中一位,还在省财政厅担任副厅长,名气虽然不大,但是肥水衙门,手里掌握着实权,想必也是极有能量的。

  这两人的干部考察分别由组织部干部一处和四处完成的,而签字核准的人,就是那位常务副部长田凤驹了,也不知他是粗心,还是故意放水,居然这样大的破绽,都没有看出来。

  其实干部档案是很简单的,里面的内容一目了然,稍加验证,就能查出漏洞,不要说那些干了十几年的老组织了,即便是稍有头脑的门外汉,也容易看出其中的猫腻。

  这两份档案,王思宇直接锁在了抽屉里,准备在时机适当的时候抛出来,整顿下省委组织部的工作作风,这样弄虚作假的行为,是必须要严肃处理的。

  新官上任三把火,这在官场之中,是很常见的现象,大凡部门来了一把手,都要在熟悉工作的同时,准备树立威信,王思宇也不例外,只不过,相对其他人,他更加有耐心罢了。

  下去调研的事情,也已经安排妥当,这次出去的人很少,除了办公室冯主任外,还有一位司机,外加省委组织部干部二处的处长刘鹤鸣,以及一位保卫干部张成江,再加上王思宇和秘书欧阳吉安,一共只有六人。

  而按照计划好的路线,王思宇先去清安、埔城、黄曲、武陵、河东五个地级市,用十天左右的时间,将这几个地级市跑完,当然,其中有些县城是不能去的,否则,时间太过紧张,怕是完不成任务。

  省委组织部的工作,自然要交给常务副部长田凤驹了,王思宇来到组织部后,这位田部长的姿态摆得很高,依旧像平常一样,稳坐办公室,很少到王思宇这边来。

  不过,王思宇也并没有介意,田凤驹这样的干部,级别也到了正厅级,若是外放,起码也要做到市长一级,即便是提拔为主政一方的市委书记,也是很正常的事情,当初,方如镜在玉州时,就是从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位置上起跳,成为玉州市委书记的。

  通过他的了解,目前组织部的几位副部长里,若是单论能力,确实没人能比得上田凤驹,田凤驹原来在黄曲市工作时,是出了名的能吏,只因风头太劲,才被当时的市委书记排挤,离开了黄曲,到省委组织部工作,可不到六年的时间,就担任了组织部常务副部长。

  只是,王思宇这次空降过来,使得他没有机会扶正,这倒是个重大的打击,虽然田凤驹表现得还算正常,但心里面肯定不舒服,这也是可以理解的,只要他能安分守己,王思宇会在时机适合的时候,对他做出补偿。

  周四上午,天气极好,省委组织部的大楼前,停放了两台奥迪车,把矿泉水、食品和其他一些生活必需品放到后备箱中,王思宇带着众人上了车子,缓缓离开省委大院。

  前面的车子里面坐着办公室冯主任,开车的是保卫干部张成江,张成江是部队转业干部,身上带着功夫,不但精通擒拿格斗,还有一手硬气功,能够把寸许长的钢钉拍进木板。

  冯主任拿起饮料,拧开盖子,喝了一口,把目光转向窗外,望着街边匆匆闪过的高楼大厦,轻声道:“成江,下面几个地市,情况比较复杂,王部长又是微服私访,没有通知当地的领导,你可要机灵着点,千万别出事儿,不然,咱们可都得担责任。”

  张成江点点头,打着方向盘,把车子拐过十字路口,小声道:“冯主任,听说咱们这位组织部长,在上面关系很硬,好像还是根红苗正的太子党,是吗?”

  冯主任表情极为严肃,轻声道:“你说是就是,别打听。”

  张成江笑了笑,叹息道:“太年轻了,看起来好像不到三十,家里要是没有势力,肯定当不了这么大的官。”

  冯主任哼了一声,淡淡地道:“那可未必,家里有势力的多了,可未见得都能当好官。”ωWW.doucehua.com

  “那倒是。”张成江摸出一颗烟,递给冯主任,笑着道:“前儿遇到婶子了,她说最近腰间盘突出,疼得厉害,我有一不错的朋友,是搞推拿按摩的,很神奇,一般的患者,做个十几次就能治好。”

  冯主任吸了口烟,点头道:“那试试吧,你婶子那是坐办公室时间太长了,得下的职业病,不太好治。”

  “好,那改天,我带着他上门。”张成江笑了笑,望着前方的路面,轻声道:“冯主任,这回部里换了领导,你的问题也该解决了吧?”

  冯主任深吸了几口烟,摇头道:“不好说!”

  张成江伸手打开音响,放了首歌曲,笑着道:“冯主任,这次好像有戏,新部长上任,就带了你们三个人,说明还是信任,机会难得,应该好好把握。”

  冯主任淡淡一笑,轻声道:“成江,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,只要他肯开口,倒过去的人会很多,我这样的小角色,根本没有利用价值,哪里会入得人家的法眼。”

  张成江看了下倒视镜,把车速放慢,小声道:“那可未必,外面的人都在议论,王部长初来乍到,想站稳脚跟,怕也不太容易,您这个时候能站好队伍,以后肯定有回报。”

  冯主任点点头,用力吸了口烟,打开车窗,把半截烟头抛了出去,微笑道:“专心开车吧,这些事情不要到处乱讲,免得惹出是非。”

  “放心。”张成江笑笑,不再吭声,他当初从部队下来,也是托了关系,才有了现在这份工作,当时帮忙的人,就是这位冯主任,因此,他每到逢年过节,都要去冯主任家里看看,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密切。

  冯主任今年四十三岁,在组织部里也算是老人了,虽然干的都是杂活,比不得干部处那些处长,可在单位的人际关系还是很好的,他最大的想法,是放到下面的区县里,拿到实权。

  可几次活动,都没有成功,就连下去挂职的机会,都没有轮到,因此,这位冯主任对前任组织部长也不是很满意,在家里喝酒过量时,曾经说过一些牢骚话。

  不过,张成江却不知道,冯主任也是成了精的人物,这些事情,自然不消他去提醒的,虽然老冯并没有当着王思宇的面表白,却把功夫下在了欧阳吉安的身上,走的是秘书路线。

  就在前天晚上,冯主任还带了礼物,去了欧阳吉安家里,两人边喝边聊,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钟,他才驾车离开,只是,这件事情,还要严格保密,他也担心王思宇在江南省干不长,转头离开,到那时就麻烦了,搞不好,偷鸡不成蚀把米,连这个办公室主任的位置,都不见得能保住,站队这种事情,本身就是有很大风险的,谁都不敢说能笑到最后。

  车子上了高速公路,就渐渐加快了速度,向清安市方向驶去,约莫开了两个小时的路口,眼看要到收费站时,张成江忽然减速,拿手推了推正在打盹的冯主任,轻声道:“冯主任,你看,前面好像有情况。”

  冯主任睁开眼睛,向前望去,却见收费站的路边,停着一溜小车,其中还包括警车,看那阵势,竟像是在迎接重要领导,他不禁微微一怔,迟疑道:“怎么回事,这是在迎接谁?”

  “不会是来接咱们的吧?”张成江眼尖,远远地看到了车号,打头的竟然是清安市委一号车,这也就意味着,市委书记亲自出迎了,能搞出这么大阵仗的,自然是省委重要领导了。

  “不可能,我们这次出来,没和清安方面打招呼。”冯主任嘴里虽然这样说,却忙掏出手机,给王思宇打了过去,请示是否停车。

  王思宇也看到了车队,不禁奇怪,就皱眉道:“老冯,你先过去看看,到底是什么情况,如果和咱们没关系,就直接开过去好了。”

  “好的,部长,那我先过去看看。”冯主任挂断电话,点头道:“成江,先开过去,打听下情况。”

  前面的车子开了过去,王思宇所乘坐的奥迪车却停在路边,没过几分钟的功夫,冯主任就把电话打了过来:“部长,是这样,清安市的领导,他们已经知道您要过来调研,就率队迎接,市委陈书记,张市长都来了。”

  王思宇点点头,轻声道:“知道了,开过去吧。”

  欧阳吉安皱起眉头,有些不解地道:“部长,清安市的领导怎么回事,居然不提前打招呼,就过来迎接,这也不合规矩啊!”

  王思宇笑笑,没有吭声,这次下来搞调研,知道的人不会超过十个,很显然,有人故意泄露消息,让下面做好准备,而清安市领导没有打招呼,就列队迎接,也有种针锋相对的意味在里面,在示威的同时,也在表达着某种不满情绪。

  “不过,这样也好,正好借着清安的大喇叭,向省里那些人喊话。”王思宇眯起眼睛,目光里透出一股坚毅之色,他暗下决心,要通过这次调研,向江南官场,发出自己的声音!

  奥迪车刚刚驶过来,几位清安市的市委领导就迎了过来,走在前面的两人,是市委书记陈建民、市长张怀安,这两人之间虽然也有矛盾,但都是省长张平湖那条线上的人,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,再怎么不对盘,也能彼此克制,维持表面的团结。

  司机将车子停稳,秘书欧阳吉安迅速下车,打开车门,侧立旁边,王思宇下车后,向前走了两步,伸出右手,微笑道:“健民同志,我是不请自来啊!”

  陈建民嘴角含笑,握了王思宇的右手,轻轻抖了几下,就松开,双手抱着小腹,一脸平静地道:“王部长,我们清安市的干部群众,随时欢迎您过来视察工作。”

  王思宇摆摆手,微笑道:“健民同志,你工作繁忙,就不要过来迎接了嘛,本来就是担心影响同志们的正常工作,这才没有打招呼。”

  陈建民唇角扬起,话里有话地道:“那怎么行呢,省委组织部长大驾光临,我们若都是躲在办公室里不出来,岂不成了笑话?要是消息传出去,让下面的同志们知道,还以为部长对清安的市委班子有意见哩!”

  王思宇听着话里带刺,不禁微微皱眉,半开玩笑地道:“健民同志,还别说,我对班子成员没有意见,唯独对你这位班长,还真有点看法。”

  陈建民神色微变,也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过火,触动了对方的逆鳞,忙把姿态放低了些,笑着道:“王部长,有什么看法,您尽管提出来,我一定虚心改正。”

  王思宇点点头,淡淡地道:“健民同志,早在去年四月份,省委省政府就出台了六不准,其中最后一项,就是不准到边界迎送省内领导,省内领导干部途经各地时不迎不送。你这位大班长,应该带头执行才对,哪能顶风违纪呢?”

  陈建民暗自吃惊,他没有想到,面前这位年轻的省委组织部长会这样厉害,刚来江南省没多久,就把地方上的法规条文记得如此清楚,事实上,这条规定出台后,倒没谁认真执行过。

  不过,他还是将态度软化下来,作出一副认真检讨的样子,故作诚恳地道:“部长批评的对,我一定认真检讨,下不为例。”

  王思宇笑笑,也不想当着众人的面,过分难为他,就又上前两步,和市长张怀安握了手,微笑道:“怀安同志,你好。”

  张怀安就没有那么强势了,他身子微躬,用双手握住王思宇的手,脸上露出花儿般灿烂的笑容,连声道:“部长,欢迎,欢迎您到清安检查工作。”

  王思宇面带微笑,轻声道:“怀安同志,检查工作不敢当,这次下来,是想了解下基层的情况,以便尽快适应新的工作岗位,没想到你们搞出这么大的阵仗,让我感到压力很大啊!”

  张怀安很会说话,讨巧地道:“没办法,原来就想和健民同志一起过来的,不想惊动其他人,可同志们不肯,都想感受组织上春天般的温暖。”

  “怀安同志,太客气了。”王思宇笑笑,和其他常委们一路握手,在路边寒暄了几句,就回到车上,车队调过头,在警车的引领下,向市区驶去。

  车子里,王思宇面沉似水,把目光投向窗外,前方视野开阔,依稀能看到远处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,然而,道路上却很冷清,对面没有一辆车子驶来。

  很显然,前方道路已经戒严了,高速公路这边只许下,不许上,他对这种变相扰民的现象深恶痛绝,但也清楚,这是官场多年来养成的陋习,短时间内无法扭转。

  坐在后排的干部二处处长刘鹤鸣一直很紧张,这时就探过身子,把嘴巴凑到王思宇耳边,小声地道:“部长,咱们这次出来,知道的人不多,清安市领导怎么会清楚呢?”

  欧阳吉安也怕引起怀疑,跟着附和道:“真是见鬼了,本想看到基层最真实的一面,现在可好,一切都安排好了,只能跟着他们的计划走,出师不利啊!”

  王思宇淡淡一笑,轻声道:“既来之,则安之,不过,等清安的调研结束后,咱们把计划改下,鹤鸣和师傅开车返回去,剩下的人打车走。”

  刘鹤鸣面色一变,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,急忙解释道:“部长,这次出来前,我没和任何人提起,包括家里的人,她们只知道我是出差去外地……”

  王思宇摆摆手,笑着道:“鹤鸣,不用解释,我对大家是信任的,就是觉得人还是多了点,目标太大,容易暴露,你们两人开车回去,容易给他们造成错觉。”

  刘鹤鸣这才放了心,点头道:“那好,部长,还请你们注意安全。”

  “没事,老百姓不是洪水猛兽,我们也不是过街的老鼠,走到他们中间,有什么可担心的?”王思宇淡淡一笑,把目光投向车窗外,望着旁边空空荡荡的马路,还有路边各式各样的政府宣传牌,眉头凝成了一个‘川’字。

  车子驶进市委大院,王思宇在众人的簇拥下,进了市委一号会议室,听取清安市领导的工作汇报,首先发言的是市委书记陈建民,他应该是精心准备过,没有看桌面的稿子,就口若悬河,侃侃而谈,而汇报的重点,除了清安市在各项事业上取得的成绩外,就是三零五项目的进展情况。

  这个‘三零五’项目,有两个含义,一个是项目实施日期,为三月五日,另外一个,就是在整个江南省范围内,筛选出三百零五个营业收入超过五十亿元的民营企业,进行重点扶持。

  这个扶持就是通过股份再造,员工持股改革,引入重要的战略投资伙伴等一系列方式,进行产权制度改造,主要特色是政府牵头,企业与银行、民资、外资进行联姻,增强市场竞争力。

  因为提前做好了周密安排,会议室的角落里,几位记者正扛着摄像机,进行录像,省委组织部长下来视察,对于清安市而言,可是件大事,要格外重视,这次会议的领导讲话场景,要上清安电视台的新闻联播,以此同时,清安晚报上也要登出系列新闻报道。

  这几位记者中,也有和欧阳吉安熟悉的朋友,这些人都感到极为意外,没想到几日不见,这位江南名记居然攀上了高枝,成了省委组织部长的秘书,这太令人吃惊了。

  因此,镜头在紧跟领导之余,记者也给了他几个特写,用这种方式,和老朋友打招呼,欧阳吉安却神色紧张,暗自担心,因为临时参加会议,没有提前准备稿子,王部长恐怕要即兴发挥了。

  不过,他的担心是多余的,王思宇也算是能文能武了,无论是抓党务,还是搞经济,都不是外行,清安市委书记陈建民发言后,他就接过话题,对三零五项目,发表了自己的观点。

  “三零五项目意义重大,是全省今年的重点工程,各地市要加大力度来抓,但也要强调几点,第一,要采取民营主导,政府推动的方式;第二,要重视市场规律,科学引导;第三,要循序渐进,不能搞运动式企业重组;第四,政府要审慎干预,不能越位,更不能脑门发热,搞拉郎配,以行政手段干预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……”

  他的讲话,言简意赅,却分量十足,让旁边的常委们听了,不住地点头,然而,市委书记陈建民的表情却极为严峻,与旁边的市长张怀安迅速交换了个眼神,两人都是轻轻摇头。

  “这是在降温、在泼冷水、与平湖省长的讲话不是一个调子。”从这些看似平常的发言当中,两人提炼出了隐含的内容,相信,任何了解省内政治生态的高层官员,都会读懂这样的信息。

  张怀安拿起签字笔,低头在黑皮本子上刷刷地写了起来,心情却有些沉重,刚才,他还稍微有些不快,因为陈建民在未经通知的情况下,做的这个报告,与他撞车了,两人准备的都是同样的内容。

  这实际上是一次重大失误,他甚至怀疑,陈建民是故意的,想在这个场合,让他出洋相,不过,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,这位年轻的省委组织部长居然发炮了,而且,这一发炮弹,打的居然是张平湖省长提出的三零五项目工程,这太令人意外了。

  按道理来说,作为省委组织部长,是不该对于三零五项目作出过多评价的,这本身就是越位的表现,但是,王部长既然这样讲了,就说明,这背后大有玄机。

  往小了说,这是王部长个人的意见,往大了说,很可能是省委书记沈君明的意见,甚至是中央领导的意见,引申联想,也就不单单是三零五项目本身的问题了,而是涉及到更深层次的东西。

  张怀安毫不怀疑,假如王部长的讲话见了报纸,会引发江南省上上下下,许多官员的瞩目,会让更多的官员重新审视目前的政治立场,任何成熟老练的政客,都不会忽视这种信号。

  诚然,站在储君的队伍里面,应该是最合理的选择,几乎是最佳的选择,可国内的政治,还是有一定特殊性的,上面历次换届都体现出一个特点,都是上届为下届指路。

  换届以后,接下来五年,新的班子要按照上届指定的道路走下去,同时,进行缓慢有序的人事调整,再走上五年,摆脱了桎梏,才能实施自己的主张,同时,为再下一届的班子指路。

  这是高层政治的特点,也是体制内在完成新陈代谢的同时,保持政策连续性的一种机制,而在换届之初,博弈将是非常激烈的,无论是哪个阵营的官员,都有可能在斗争中成为炮灰,省长张平湖也不例外。

  “王的背后,有可能是一号首长,甚至,他就是内定的下一代接班人?”张怀安在本子上写下这行字,随后有些愣神,他被自己推测出的结论吓了一跳,再望向王思宇的目光里,就变得格外复杂。

  而这

第十八~三十一章 巡视江南[1/3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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